因違紀被開除黨籍、撤銷正省級職級待遇的原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因病醫治無效,于2010年12月28日11時16分在江蘇省常州市辭世,終年78歲。
常州是程維高仕途之始。在這里,16歲的他從江蘇常州地委一名普通干事開始,歷任江蘇省常州市委書記、江蘇省委常委、南京市委書記、河南省省長、河北省省長、河北省委書記等職務。2003年,他因“包庇秘書、打擊報復舉報人”等違紀行為受到查處。同年8月,經中共中央批準,中紀委對程維高嚴重違紀問題進行審查,決定給予其開除黨籍處分,撤銷正省級職級待遇。
最終處分出來前,程維高歸隱常州。
終眠于此。
蓋棺論定
2010年12月30日,程維高的追悼會在常州市殯儀館舉行。不少老同志老領導送了花圈,河北省相關部門也都送了花圈,擺滿整個悼念大廳。他歸隱常州后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小女兒程西霞,撫棺痛哭,參加追悼會的人無不動容。
追悼會上印發的“程維高同志生平”,是中組部發來的,對其一生作了概括。在他最具爭議的主政河北期間,“生平”如此寫道:“在河北工作期間,他不斷解放思想,以改革開放的強烈意識,積極進取,雷厲風行地狠抓各項工作的落實,為河北省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發展傾注了大量心血。”
一生爭議,一紙蓋棺論定。1949年,16歲的程維高被招進常州地委做了一名干事,10年后,他被當時主抓常州工業的市委副書記看中,成為貼身秘書,隨后升為辦公室副主任。1965年,程作為重點培養的“青年干部”接手常州拖拉機廠。
在拖拉機廠,程維高一呆就是7年。朱文清當時是廠里的技術骨干,他回憶,程維高當時很拼命,在辦公室里睡,跟工人一起吃飯勞動,
拖拉機廠剛剛從農具廠脫胎,這位廠長拉著技術人員一起考察江南水田,硬是在一臺日本拖拉機的基礎上,制造出第一臺適合國情的“東風—12”拖拉機,“東風—12”在中國農村田頭風靡至今,歷經三十幾年而不衰。
真正讓程維高在政壇上開始引人注意的,是他在建設委員會主任位置上。那是1976年,程維高43歲。
當時,“文革”剛剛結束,大量的返城知青和下放城市居民,涌回常州,讓小城不堪重負,只能圍繞著城區搭建窩棚,整個城市一片混亂—實際上,不止常州,全國其他城市也同樣碰到了問題,這讓當時中國的高層領導非常發愁。
剛剛上任沒多久的建設主任,提出了一個大膽設想,集中進行城市規劃,在離城幾公里外的地方建設居民小區,將集中在市區的人口分散;小區集中施行社區化管理,商店、醫院、郵電局、派出所、活動室等設施和小區一起修建;政府沒有資金,各入住單位根據所需面積分攤籌集。 1980年1月,常州市的第一個居民小區花園新村破土動工,一年后,可入住2000戶人的小區完工。這是中國首個住宅小區。
以這種模式修建的小區好處立竿見影,很快,常州住房模式,引起了正為住房問題犯愁的高層領導的關注。從1982年起,3年之內,從黨的總書記到國務院副總理,先后有十多位中央領導視察常州的居民小區。程維高的仕途,因此開始一路坦蕩。他變成了常州的副市長,很快又變成了主管工業的副書記,然后是市委書記。“他在搞經濟上的確有一套。”一位參加了追悼會的老干部對時代周報說,這個特點,恰好符合了當時中國迫切發展經濟的心情。1984年2月,他被任命為南京市委書記。在南京呆了3年后,他調任河南省省長。1990年,他高調赴河北,歷任省長、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當政13年。
河北13年
河北的13年,是程維高政治生涯的最高峰,也終成他的“滑鐵盧”。
2008年,一位中央媒體的記者劉曉(化名)曾去拜訪已經歸隱的程維高。“他對我說,日子過得最舒心的,就是在江蘇這段時間,到了河南,就開始陷入人事斗爭中了。”劉曉對本報記者回憶,在程維高眼里,最不舒心的日子就是在河北,因為“勾心斗角”厲害。
不舒心的感覺,并不僅僅來自于程維高。跟他同處一個省委大院的干部們,也同樣不舒心。實際上,程維高在河北的這些年,也成為他從政生涯中引起爭議最多的時間段。85歲的原河北省副省長、人大常委會主任郭志在2年前接受記者采訪時,講過一段當年他去程維高家串門的經歷。郭志說,當時河北省委大院,雖然各個領導在工作上會有分歧,但生活上依然會互相往來。程維高進住后,他也去串門,剛一進門,一只老鼠大小的小動物就從他腳下竄過,當時就嚇了郭志一跳,程維高出來告訴他, 那叫袖珍狗,很名貴的。 郭志說,他進去后還發現程家養著不少名貴觀賞魚,當時他就隱隱覺得,程維高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原河北省顧委主任楊澤江則概括得更言簡意賅:“話不投機,很少碰面。”
入主河北后的程維高,其子程慕陽和“南京二建”迅速在河北“名聲大震”。前者沒有投入過一分錢,用了不到十年時間,為程家創辦了32家海內外公司,公司資產總值達數億元人民幣;而后者自從給程維高裝修過住所后,開始了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征程。從1993年到1996年,石家莊市、河北省建筑市場所有特大項目都被南京二建悉數摘入囊中。程維高因此得了個外號叫“河北省最大包工頭”。
秦皇島市時任市委書記丁文斌生前回憶,程維高當上省長沒多久,就拜訪了他,帶著“南京二建”的包工頭。此后不久,該包工頭找到他,拿著程維高的介紹信,要求批條子介紹工程。 原廊坊市委書記張成文在《我與程維高的是是非非》中也寫道,1996年,程慕陽跑到他家來,要求承攬價值2億多的開發區會展中心大樓裝修工程,被他婉拒后,1997年,他就被以“工作需要”為名調到當時許多人尚不知審計為何物的審計廳任廳長去了。
幾年后,程維高被查處,中紀委查報中提到,“經查,程維高在擔任河北省主要領導期間,插手行政事務,為他人和其子程慕陽謀利,給國家造成巨大經濟損失;放任配偶子女利用其職務影響,進行違紀甚至違法犯罪活動。”
除此之外,程維高的強硬作風也在河北廣受詬病。1997年, 程維高將建設小康村的數量與縣委書記的政績直接掛鉤,作為一個硬性指標來考核。不達標者,便要撤掉縣委書記的職。幾個縣委書記上書表示“ 有困難”,被其斥責,隨后一口氣撤換了17個縣委書記。一位退休官員向本報記者回憶,一次省人代會上,下面閑聊,程維高問一個縣長一個問題,大致是一只雞一年下多少蛋之類的問題,縣長答不上來,當即就被他撤了職。
在省委大院里,程維高和原河北省委書記邢崇智的矛盾則是公開激化。邢崇智反對程維高接任省委書記,但他的反對沒有起效,反而讓自己在退休后幾年內,無人敢登門拜訪。
丁文斌也反對程維高當省委書記。當時中組部的人找到包括各地的市委書記在內的領導考核程維高,讓他們給程維高打票,可“無記名”,也可“記名”。 當著程維高的面,丁文斌這樣鄭重寫道:維高同志搞經濟工作還可以,但不具備當省委書記的條件,建議中央另派人選。 隨后丁文斌簽名,當著程維高面前抖了抖,塞到票箱里。” 那是丁文斌從政生涯中最重的一筆。代價是,他很快就被免去了職務,變成白丁。這些故事,讓許多人多年后提到程維高,依舊滿腹怨言。
退休生活
2000年時,程維高秘書李真被“雙規”,李真被媒體稱為“河北第一大秘”,根據檢察機關公布的數據,他受賄人民幣共計676萬余元、美元16萬余元,侵吞公款2967萬余元。是新中國以來秘書貪污之最。
隨著李真案爆發,省政府辦公廳原副主任吳慶五,省政府原副秘書長、省駐京辦主任王福友、省委辦公廳原副主任兼督察室主任楊益銘,石家莊市原市長張二辰,省建委原副主任李山林,滄州市原市委書記薄紹銓,全部案發入監。這些人的共同之處是,他們都是程維高一手提拔。
程維高也進入了中紀委的視線,當時,程維高已從省委書記位置上退下,做省人大主任。
2003年1月,河北省召開十屆人代會,即將卸任的他主持召開了其政治生涯中的最后一次會議,選舉產生新的大會主席團,之后他跟省委書記握手道別,說“我的任務完成了”。次日,程維高離開石家莊,回到常州。因為還處于中紀委的調查中,他離開河北多少顯得有些狼狽。
最終結果是在當年8月出來的,中紀委專門派人到常州宣布處分決定,程維高很平靜地簽了字,說了句“服從中央決定,感謝中央關心”。
程維高住進了一棟白色的三層別墅,這里不算貴,卻幽靜。這是他2002年決定回常州養老后買下的。先問開發商要了一塊地皮,“兒子和女婿出錢”自己蓋,再給開發商,再買回來。他給這個房子取了名字,叫“愚園”,陪伴他的有妻子和小女兒,還有一對保姆夫妻。這對保姆夫妻已經跟了程維高幾十年,他去南京他們去南京,他去河南他們去河南,他去河北他們還去河北,他退休回常州他們也回常州。
相比河北的諸多怨言,常州善意得多。常州的人總是記得程維高的好,夸他有一顆“家鄉心”,這是因為程維高無論在哪里,如果常州有困難,總會想方設法幫忙。接近程維高的人說,退休后的程維高,買了很多政治書籍看,偶爾出去釣魚。他在常州的朋友不算少,飯局頗多。有空的時候,他在家寫自傳,偶爾也跟上門拜訪的人談談過去的仕途生涯。河北、河南的老部下有時候也會過來看看他,順便帶些特產,他收到這些東西后,總是會分成幾份,打電話讓好友過來拿。
心傷河北
2007年, 程維高查出了癌癥,此后他一直靠吃中藥維持。
“雖然一直忙著看病,但他的精神還是很好。”劉曉回憶,2008年10月,他上門去拜訪程維高,開始心里還很緊張,沒想到程特別直爽,對于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他也沒發火,倒是給予了解答。“我們談了他在河北的一些事情。”劉曉回憶,程維高并不覺得自己在河北有太多錯誤,他覺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場角力落敗。
“談起當年,他覺得有些憋屈。”劉曉說,他問了當時中紀委在查處通報中提到的程維高打擊報復舉報人郭允光一事—此人之前因舉報李山林和程維高,被判勞教2年,開除黨籍。程維高的回答是,他并不認識郭允光。
“按照程維高的說法,當時郭其實是要舉報李山林,為了擴大影響,把他也捎上了。別人匯報到他這里時,他就說了句‘那就查吧’。過了幾日,下屬拿來一份材料,說要勞教,他就簽了字。他說,后來這件事情,辦這件事情的人,卻指證是由他指示。”劉曉說,這讓程說起來的時候,依然顯得有些耿耿于懷。
程維高的這種憋屈,《三聯生活周刊》的某記者也有體會,2006年,該記者登門,談起他在河北的“霸道”一事,老人爽快承認,“是!我是很霸道。但是,這一切都要放在政治體制上來觀察。這個體制讓我有權力霸道,但是,現在我卻沒有任何機會去申訴、去說明自己的冤屈啊。”
“他后來就不想去辯白了。”劉曉說,最開始,程維高也會看報,他會把報紙上有關他的不實報道,一條條記下來,準備以后進行批駁。與程維高接觸過多次的常州媒體人沈向陽撰文回憶,2005年,他看到楊沫之子老鬼在《母親楊沫》里提到楊沫晚年時,一直為抗戰時期的堡壘戶王漢秋平反,奔波好幾年無果,最終在程維高的干預下解決此事。老鬼在出版物上,直書此事,并沒有回避什么,于是買了本送給程維高。因為那時,其一直處于媒體的討伐聲中。老人看到書后,眼中含著淚花,連聲說:“你請他(指老鬼)來常州玩,麻煩你,一定要代表我邀請他。”
對于自己度過了1/3仕途生涯的河北,程維高卻很少關心。盡管他的房間里每天都會擺一份《河北日報》,他出入所坐的奧迪車也是河北牌照,當年,他雖然被開除黨籍,撤銷正省級職級待遇,卻保留了副省級待遇。
一位在河北的知情人解釋,這是因為有一次程維高從江蘇去北京,辦完事后,專門去了一次石家莊。到了省人大的頤園賓館—當年他任省人大主任時建的, 想見見故人。
但是很多當年他提攜過的干部都很回避。這讓程維高非常傷心,于是發誓再不回石家莊。
果然,他之后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地方。 (本文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龍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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